【環球時報駐菲律賓特約記者 肖巖】“盡管菲律賓總統馬科斯不忘強調‘美國可以進入的菲軍事基地不會被用于發動進攻’，但這仍是菲方在中美之間實施平衡之術的一招‘險棋’。”這是一些國際輿論對菲律賓政府擴大與美國軍事合作進行的評論。在中方促菲落實戰略自主承諾的背景下，以及本國公眾輿論的壓力之下，菲政府態度已有所軟化。不過，菲美之間的互動仍值得關注。美方已宣布總統拜登將于5月1日在白宮與到訪的馬科斯舉行雙邊會談。此外，為期18天的菲美2023年度“肩并肩”聯合軍演正在舉行，并創下“最大規模”紀錄。聯想到菲上一任總統杜特爾特的“硬懟”美國，人們不禁要問，菲律賓與美國的關系究竟為什么“忽遠忽近”？菲律賓民眾對美國又有哪些愛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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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又一次打著東亞安全的幌子，悄悄占領菲律賓”
在經歷西班牙長達300多年的殖民統治后，菲律賓1898年6月12日宣告獨立。同年，美國依據對西班牙戰爭后簽訂的《巴黎條約》占領菲律賓。二戰期間，菲律賓被日本占領。二戰結束后，菲再次淪為美國殖民地，后于1946年7月4日獨立。1947年兩國簽署《軍事基地協定》，1951年簽署《共同防御條約》。美國在菲律賓的蘇比克灣、克拉克等地長期駐軍，但1987年2月11日生效的菲律賓憲法規定：美在菲軍事基地于1991年期滿后，須經過議會來決定是否延長租借期。1991年菲參議院廢除《軍事基地協定》，宣布結束美在菲長達93年的駐軍。
2014年，美菲簽署《加強防務合作協議》（EDCA），允許美軍在菲指定區域興建或升級軍事設施。該協議允許美軍進入部分菲軍基地，但不允許長期駐扎，也不允許部署進攻性武器。不過，菲律賓一些法律專家及民間團體一直質疑該協議存在違憲問題。2016年1月12日，菲最高法院以10票對4票的結果裁定EDCA沒有違憲，但這并不能消除菲民眾的反對聲。
今年2月，美菲國防部發表聯合聲明，計劃全面加速實施EDCA，將在菲國內增加4個軍事基地供美軍使用，并且將推進現有防務合作協議確定的5個軍事基地的建設與應用。菲律賓政府讓美軍在臺海周邊使用軍事基地的決定，引發菲各界普遍質疑，各地不斷出現民眾自發抗議。4月中旬，超過7000名民眾齊聚卡加延省土格加勞市，要求中央政府撤回在該省設置EDCA基地的決定。卡加延省省長曼巴在集會上直呼“EDCA就是戰爭”。曼巴多次表態，強烈反對美軍入駐該省，稱“我們的鄰居（中國）從來不是我們的敵人”。他還提醒菲民眾說，“歷史告訴我們，任何外國勢力的存在都會成為引發戰爭的一種因素”。如二戰期間，日本在珍珠港事件發生10小時后就攻擊了菲律賓，原因是“美國人在這里”。卡加延省正建設經濟特區，鼓勵中國公司前往該省投資，而一旦美軍進駐導致地區形勢緊張，將影響中國和其他國家的投資。
菲律賓國家圖書獎獲得者吉娜·阿波斯托爾今年2月在《紐約時報》發表評論文章，認為“美國的貪婪是菲律賓的詛咒”。文章稱，菲律賓為美國提供了一個“進入整個東方門戶的基地”。對于很多經歷過“老馬科斯時代”的菲律賓人來說，美國擴大在菲軍事存在這則消息“令人感到眩暈和受傷”，“美國又一次打著東亞安全的幌子，悄悄占領菲律賓”。文章作者還痛斥美軍1899年至1902年發動美菲戰爭，導致超過20萬菲律賓人被殺，或死于戰亂和疾病，“這場沖突被比作種族滅絕，以及美國對美洲原住民的戰爭”。
但在菲律賓，也有一些人出于歷史原因對美國抱有好感。他們認為，日本入侵菲律賓后，美國駐軍與菲民眾一起與日軍作戰。在馬尼拉，有一座占地152公頃的公墓，里面埋葬了1.7萬多名美國、菲律賓和其他盟國的官兵。
“對美國依賴最強的當屬國防部和武裝部隊”
位于菲律賓呂宋島西岸的蘇比克灣海軍基地曾是美國在本土以外最大的海軍基地。自美軍20世紀90年代初撤離后，那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的蘇比克已成功轉型為獨具特色的經濟特區和旅游勝地。從菲律賓首都馬尼拉驅車兩小時就可以到達蘇比克灣。《環球時報》記者在當地旅游時看到，美麗的沙灘、高爾夫球場和免稅購物中心吸引著很多外國游客和當地人來度假。
值得一提的是，2022年，一家美國私募股權巨頭收購了韓國韓進重工旗下的蘇比克造船廠，獲得船廠3000公頃土地的50年租賃權。據菲媒體報道，未來該船廠將向美國海軍提供維修、后勤服務，菲律賓海軍將利用船廠的一部分建設軍事基地。
透過蘇比克灣的變遷不難發現，在美國戰略界人士眼中，菲律賓始終是美在亞洲的軍事盟國。尤其是菲北部與中國臺灣跨海相望，可以成為美國介入臺灣問題的絕佳據點。不過總體而言，與日、韓等美國在亞洲的主要盟國相比，菲無論是經濟體量還是軍事實力都太弱，無法支撐美國在東南亞的主要戰略目標。與此同時，美國政府、國會多年來也對菲政府的人權等問題指指點點，如批評菲武裝部隊和警方在打擊毒販時涉嫌“法外處決”。
從華盛頓官方表態和戰略界的評論看，美國對幫助菲律賓發展成為亞洲下一個經濟強國并不抱太大希望，甚至沒有斥巨資將菲打造成軍事強國的想法，只是想借用菲獨特的地理位置加強地區軍事部署，加固“第一島鏈”，實現圍堵中國的目的。
菲律賓權貴階層與美國的利益捆綁更多一些。菲律賓政壇沿襲了西班牙殖民時代形成的家族政治遺產，同時，很多人又在意識形態、政治體制上“師從”美國。其中一些人從小在西方國家接受教育，在美英等國擁有巨額資產，政治上認同美式資本主義，是不折不扣的“精神美國人”。
據一位菲律賓知名記者透露，該國對美國依賴最強的當屬國防部和武裝部隊。早在上世紀90年代，菲律賓就開始推動“武裝部隊現代化”，但迄今為止政府撥款嚴重不足，導致菲軍方急需美國提供的軍援，而美國的“大手筆”幫了菲軍的忙。去年6月底馬科斯上任后，菲國防部按美國的建議，取消了一筆與俄羅斯的軍用直升機交易，美國則給了1億美元的軍事援助，幫助菲采購美國的軍用直升機。
對于許多菲律賓人來說，歷史太過久遠，他們只活在當下。美國是菲第二大官方援助國和第二大貿易伙伴，也是菲最大的勞務輸出國，在美菲籍勞工和僑民達300多萬。在馬尼拉，很多菲律賓人家中都有人在美國工作或生活，他們每年都會寄回大量美元。
在菲律賓，美國的滲透和影響也無處不在。菲律賓年輕人用的是美國社交軟件，聽的是美國流行歌曲，看的是美國大片。菲律賓民眾最熱愛的體育項目是籃球，效仿美職籃（NBA）的菲律賓籃球聯賽擁有大量球迷和巨大的商業價值。起源于西方的圣誕節、復活節，是菲律賓重要的公眾假日，美式連鎖快餐店也是無處不在。菲百姓出行最愛坐的是一次10比索（1.2元人民幣）車費的“吉普尼”公交車，而這些車都是由美軍留下的退役軍車改造的。
誰是讓菲“迅速轉向美國的幕后推手”？
“戰后70多年來，歷任菲律賓總統都與美國保持著穩定的關系，前總統杜特爾特的反美政策反而不是常態。”曾在菲律賓總統府任過職的一位政治事務官員這樣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這主要是因為杜特爾特來自菲南部棉蘭老島，早年受左翼人士影響形成反美意識。在擔任達沃市長的過程中，杜特爾特與美國打過交道。據稱有一次其正抓捕毒梟，但美軍派武裝直升機將一位嫌犯救走，因此杜特爾特對美國在菲無惡不作極為反感。杜特爾特2016年上臺后，美國政府多次批評其反毒行動涉嫌“法外處決”，而他也多次“硬懟”美國。他公開批評美國干涉菲內政，要與美“分道揚鑣”，并提出終止美菲1998年簽署的《訪問部隊協定》。杜特爾特還加強了與中國、俄羅斯等國的經貿、軍事合作，以多邊外交來平衡美國對菲律賓的滲透和影響。
菲律賓現任總統馬科斯的父親——老馬科斯與美國的關系也很特殊。老馬科斯在上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統治菲律賓超過20年，是著名的政治強人。其與美國的恩怨正好體現了菲律賓人對美國的態度。上任之初，老馬科斯總統加強了與美國的關系，打擊國內的左翼力量，并支持美軍打越南戰爭。上世紀70年代，老馬科斯政府與中國建交，同時發展與中美的友好關系。1986年，美國政府支持反對黨發動“人民力量革命”，老馬科斯總統被迫流亡夏威夷，最終客死他鄉。
按照菲駐美大使羅穆亞爾德斯的說法，美菲關系“在馬科斯總統與拜登總統的領導下達到了新的高度”。羅穆亞爾德斯是馬科斯總統的遠房表兄，2017年被時任總統杜特爾特任命為駐美大使。2018年，他因在特朗普旗下的特朗普國際酒店舉辦菲獨立日紀念活動，遭到菲輿論批評。
羅穆亞爾德斯在出任駐美大使的前幾年，見證了美菲關系的“冰河時代”。杜特爾特在炮轟美國干預菲律賓內政的同時，還多次拒絕美方的訪問邀請。從羅穆亞爾德斯近日接受國際媒體的專訪中可以看出，他是促成馬科斯政府“迅速轉向美國的幕后推手”。更重要的是，在他的推動下，杜特爾特在任期最后幾個月里對美態度出現一些轉變，如2021 年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訪問馬尼拉時決定恢復《訪問部隊協定》。羅穆亞爾德斯在專訪中還稱，他曾對日本駐菲大使表示：“我們兩國關系目前處在最好時期，日本在菲幾乎與美國平起平坐。”
“菲律賓在中美關系緊張時更應保持中立”
據《環球時報》記者觀察，菲律賓國內有不少政黨和民間團體反對美國對菲滲透，反對政府允許美軍進入菲律賓。如由12個左翼政黨組成的“人民愛國聯盟”近期多次發聲反對美菲軍事合作。4月4日，該聯盟領袖、眾議員卡斯特羅發表聲明，指責政府向美提供更多基地“將把菲變成美國的殖民地”。而在菲擁有數萬成員的“民族民主運動”2014年就開始舉行街頭示威，反對美軍重返菲律賓。
此外，在菲社交媒體上，很多博主、大V和普通民眾也頻繁發聲，反對菲律賓過度依賴美國。但這些聲音通常得不到執政黨和政府高層的重視，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電視臺、報紙和電臺等菲主流媒體多年來大多被政商權貴控制，其論調一邊倒地支持美國。《環球時報》記者訂閱的報紙中，如《菲律賓星報》《菲律賓每日問詢者報》等幾乎每周都有幾篇鼓吹“加強美菲聯盟”或“反對中國霸凌”的評論。
澳大利亞洛伊研究所網站4月20日刊發的“亞洲實力指數”研究顯示，在東南亞國家，中國在經濟和外交上的影響優勢日益明顯。而防務關系還是美國在東南亞的最大優勢，其中美國與菲律賓的防務關系最強。從國別看，美國對菲律賓和新加坡的影響力仍大于中國。此外，在菲律賓，美國通過媒體和人員交流保持著在文化上的影響力優勢。不過，這家澳大利亞智庫認為，盡管美國對菲律賓的影響仍領先于中國，但與其過去相比影響力也在下降，這是由于雙方經濟關系弱化造成的。
菲國內不乏理性的聲音。如菲前國家安全顧問卡洛斯主張與中國和美國同時展開建設性接觸，尤其是“在中美關系緊張時更應保持中立”。菲律賓已于近日向東盟秘書長正式交存《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核準書。菲經濟界認為，協定6月2日對菲律賓生效后，菲應借此機會積極推進與中國、東盟國家的經貿關系，爭取成為亞洲下一個制造業強國。
